进入移动版，省流量，体验好□白云
一
1981年，18岁的芳哥高中毕业，生产队还吃大锅饭。西柏坡村人均2分地，一个人要从这2分地里刨出一年的吃喝，挺难。
芳哥记得，当时一个工分7毛钱。
芳哥跟着村里人到石家庄光华路附近卸煤，供应的是华北制药厂。近40年后，他眯缝着眼睛，抽着十来块钱一包的硬盒石家庄烟，回想起那天：轰隆隆的解放卡车车厢里，他被颠得睡着了，一睁眼，头顶很多光，那是村里没有的路灯，他猛地坐起来——真好啊，城市比村里强。
卸煤，灰头土脸。一天8两口粮。
石家庄有个霞光照相馆，芳哥有个熟人在那儿干。照相在当年高大上，相机一端，“笑一笑、笑一笑”，咔。
一来二去，芳哥挺喜欢。
西柏坡纪念馆前有个国营照相馆，芳哥回村一打听，生意不错。那时候游客不多，但架不住谁也不会照相，他算了算，干一天要比挣工分强。
芳哥借了180元钱，买了一台海鸥照相机，在西柏坡纪念馆前摆了个照相摊，成了村里第一个个体户。
二
话说那是1985年。
花姐有个堂姐嫁到了西柏坡，要介绍芳哥给花姐，强调芳哥有技术，可能会比种地强。
芳哥给花姐拍了几张照片，花了300元钱，托人从郑州买了一辆飞鸽自行车、一台电风扇，就把花姐娶了。
说到这，花姐撇撇嘴：当时他家都没房，结了婚还是借的他四爷爷的两间老宅，沙发坏得要用钉子钉。
芳哥在一旁叼着烟笑，大抵是对人生这场最高回报率投资的感怀。
一张照片0.68元，邮寄另加0.8元，一个胶卷1.65元，一卷12张，一天大概能拍五六卷。也就是说，不算邮寄费，不算人工成本和洗照片成本，一卷就能挣几元。
攒上两三天，带上十来个胶卷，花姐到省会博物院附近的国营洗相馆洗相片。省道挺破，大货车轧的都是坑，颠簸一趟三四个小时，洗照片多长时间不可控，也没有电话通知说，洗好了来拿吧。花姐就满石家庄溜达。
有一回就没赶上回平山的班车，住进南三条一个旅馆，原本五个人的大通铺，她是第六个，8元钱一晚，挤得也没睡着，心疼啊。
三
后来，花姐力主买了20多万元的彩扩机，上北京学技术，能减少去市里洗相的麻烦。可就是鼓捣不好。从芳哥留存下来的照片上，可以看出他学艺不精的痕迹——客人脸上有斑点。
彩扩机太大，搬来搬去不方便。芳哥买了个二手中巴车，一家子吃住在里面。
“单人床，边上加了一块木板，一家三口挤着睡。”花姐记性好。
景区游船开始流行，芳哥也弄了一艘，花姐去码头卖票盯船，俩人一人盯一摊，孩子都没人看。
还开过饭店。有一张照片，30岁出头的芳哥站在一排酒架子前，上面放着包装简易的白酒瓶。芳哥烫着时髦的卷发，白衬衣看起来很干练。
中巴车后来用不上了，花姐又盖了个简易棚，一边照相一边卖零碎。他们吃住在简易棚，每天忙得顾不上做饭，带干粮，吃方便面。说到方便面，两口子一致捏鼻子：“别提别提，可吃腻了。”
简易棚也好景不长，她又跑到东柏坡租了间房，洗相片、放存货。最里头几平方米，没窗户，还要和老人一起住，孩子实在住不下，三年级就给送去住校。
总往市区跑，花姐发现跑市区的大巴车生意不错，于是花14万元买了辆大巴车。跑了几年的营运，小舅子、小姨子一起上，一家人忙得晕头转向。
四
村里在景区划出一块地，十来个摊，租给村民卖小商品。游客很多，一个家庭妇女一年也能挣不少。
旅游区的村里遍地黄金，但你得吃得了苦，动得了脑。
花姐把纪念馆大厅的纪念品柜台承包了，成了老板，手下十来个人，生意火爆。照相的生意也暂时停了，广场上就剩了一家在干。
跑车不好干，花姐把车卖了，倒是没赔。
广场上的照相摊越来越不好干，人人手机能照相，人们不再稀罕纸质的照片。这家问花姐，要不要买回经营权，花姐同意了。
小商品生意火爆，花姐下了趟南方，回来感慨晚了。“一个小摆件就差出十来块钱。”那表情，褶子缝里都是遗憾。
花姐的老宅，还存着百十万元的小商品，过时了不好卖，就这么存着。她淡淡的表情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沉着。
2017年，花姐盘算着几个生意都不好干，住宿看着有新发展，动员芳哥盖宾馆。芳哥觉得钱包够鼓，别折腾了。花姐挺坚定，要盖。
五
花姐就是芳哥这辈子最好的投资。
宾馆盖到一半，镇上也有了新的规划，原来摆摊卖小商品的地方拆了。纪念馆大厅的纪念品柜台迁出经营，大不如前。芳哥大腿一拍：我媳妇儿别是有透视眼吧？
宾馆很时尚。拖鞋和毛巾都印着字，不像一般的农家乐，采购的都是批发货。
宾馆装修时，花姐带着闺女到石家庄一家家转家具，什么都买好的，包间里的椅子一点儿不像村宾馆，有雕花有皮面。一楼的卫生间，拾掇得特干净，洗手盆也洋气，拐弯还有擦鞋机。
这和村里80元钱一晚的农家乐完全不是一个量级。花姐也可以这么干，但她觉得目光总得放长远些，现在很少有游客还能接受没有24小时热水的农家乐。
和芳哥、花姐相处了几天，始终不好总结他们的特点，直到有人说了一段形容当地百姓的话，觉得用到他们身上特贴切：就像石头缝里的杂草，几十年里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。他们肯定也有沮丧和失望，但总会收拾收拾心情从头再来，尝试各种活下去的方法，最后长成现在蓬勃的样子，就像大山里的一株向日葵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