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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的魔法 时间的意志 ——长篇小说《茧》创作谈

2017-03-10 08:52:03 来源:河北新闻网

作者简介

张悦然,1982年11月生于山东济南,当代知名女作家。14岁时开始发表作品,其作品《陶之陨》《黑猫不睡》在《萌芽》杂志发表后,在青少年文坛引起巨大反响。著有短篇小说集《葵花走失在1890》《十爱》,长篇小说《樱桃之远》《水仙已乘鲤鱼去》《誓鸟》等,主编文学主题书《鲤》系列,现为高校教师。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、新加坡大专文学奖、人民文学优秀散文奖、春天文学奖、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,其长篇小说《誓鸟》入选2006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。

□张悦然
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的苦恼在于,这个小说好像怎么也写不完。不断有新的人物和新的故事闯进来,抓住我的注意力。而事实上,我知道我在回避我的两个主人公。不想见到他们,不想进入他们的内心。他们已经在历史、祖辈和父辈的故事里越陷越深,被紧紧地捆绑,几乎不能动弹。面对他们的命运困局,我感到无能为力。我当然知道,我应该给他们一根绳子,把他们拉上来。但问题是,我自己得首先相信有那么一根绳子。这根绳子是什么呢?是一股迎击、对抗记忆阴影的力量。或者说,在发现和了解了这段故事以后,我们能否做点什么。我们真能做点什么吗?我自己表示怀疑。但是又有些不甘心看着他们被记忆的阴影吞没,彻底走向幻灭。这种幻灭当然也有其美学意义,并且很令曾经的我着迷。但是这一次,在面对历史的时候,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用这样的方式终结故事。所以我只有继续写。

就这样,过去了很多年。

小说里的主人公,李佳栖和程恭,分别承担着祖辈和父辈的爱与罪。在开始写这个小说时,我对于那是怎样的爱与罪并不清楚。我跟着他们一起上路,去寻找和发现。小说以他们的成长为线索,时间不断推进。但事实上,还有一条隐含的线索,是反向的,逆流而上,回溯到一些重要的时刻。到了后来,随着主人公一步步走向事件的核心,我渐渐看清了他们所承载的爱和罪的状貌。

在寻找父亲故事的过程中,李佳栖交付了自己全部的热情,但它却无法兑换成任何实质性的爱的经验。因为她的对象是虚空的,不存在的。把爱放在这样一个对象身上,当然是安全的,因为不会有分离和背叛,但它同时也不会得到慰藉和温暖。即便如此,她宁可围在篝火旁取暖,也不愿意回到热闹的现实中来。父辈的历史如同五光十色的好莱坞片场,她是一个在场外绕圈的无名演员,渴望自己能挤进去,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。而在自己的生活里,她倒像个旁观者,缺乏参与的热情,被真挚的爱情包围,却毫无觉知。

另一个主人公程恭,已经在和“恶龙”的缠斗中,变成了一条“恶龙”。眼见着伤害祖父的人变得声名显赫,他背负着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长大,仇恨渐渐变成一种认同,甚至是崇拜。他推演出一套使犯罪者心安理得的逻辑:一些人的生命可能天生比另外一些人尊贵,他们掌握着摆布那些卑微生命的权力。只要最终能证明自己的价值,沿途所犯的错都可以一笔勾销。对于这一逻辑的信奉,使程恭开始碾压那些他认为比他更卑微的生命,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择手段。

这就是我的两个主人公的处境,他们在探寻故事真相的路途中,一个被掏空,一个被腐蚀。小说写到这里,一度停了下来。如果说,这个小说是两个我的同代人同无形黑暗力量的一次角力,那么到这里,我的两个同代人已经完败。我无法去推翻这个结果。因为黑暗的力量似乎十分强大。当我送他们上路的时候,就应该明白这是一次飞蛾扑火的旅程。

但我没有就此结束小说。我又带着它生活了一些时间。完败之后的李佳栖和程恭,还要继续活下去,还会遇到新的人,还会得到新的启示。砍伐过的树木,只要根系没有断,还会长出新的枝桠。当我往下写,才意识到角力的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,坍塌以后会不会有一场重建。接近尾声的时候,陈莎莎和殷正这两个人物的出现,对于程恭和李佳栖来说,可以算是一次挽救和松绑,他们也是照亮这个小说的一盏灯。然后两个主人公重逢了,一起去面对失败的人生,面对尚未散去的历史云烟。一些希望被注入了小说。但这并不是我的努力,而是生命的魔法,时间的意志。战胜黑暗力量的唯一凭借,或许是时间。我们仍旧年轻,还有很多时间。只要我们活下去,就会不断角力下去,就算一直失败,也会长出希望。

如果在三年或者两年之前结束这个小说,我恐怕无法意识到这一点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小说,它们的作者都比主人公要聪明不少。作者担当着船长、领路人的角色,但我显然不具有那样的智慧。我只是主人公的一个同路人。他们迷失的时候,我也在同一片树林里乱撞。他们绝望的时候,我也在一蹶不振。如果说,《茧》可以视作一部成长小说,那么它也记录了作者本人的成长。这一成长与主人公具有同步性。从这个角度说,小说并没有结束。因为成长还在继续,角力也仍在发生。在未来,在别的小说里,我想我和他们还会再次相遇。

一个小说写那么多年,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,不过也会有些有趣的发现。比如说,先前参加一些活动,要朗读一段小说,就摘选了长篇里的一小部分,当然是最满意的部分。但是现在回头整理,发现它们并不在小说的终稿里。那些当时觉得最精彩的东西,已经被时间一点点挤出了这部小说。

在写作班里,老师总是对学生说,你自己觉得写得最好的部分,有可能是多余的,要勇于删掉它们。话虽这么说,真正做到的人却很少。那些多余的句子和段落,总是大大方方、得意洋洋地存在于文本中,你一边读,一边都能感觉到作者在后面为它们撑腰。不过如果是像我这样,把一个小说写了很多年,就会发现根本不用为了割爱而苦恼了,因为它们自己会一点点死去,消失。这可能证明了一个问题,那些你最喜欢、最满意的东西可能并不如你所想,它们也许很快就会被自己抛弃。当一个小说写了很久,你就会看到发生在它身上的新陈代谢,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,不过说实话,就算如此,我确实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。

(《茧》,张悦然著,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7月出版)

责任编辑:张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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